太阳沉落在西边的那个山岙后面了,那山头上空的云从淡红渐至深红大红又慢慢淡了,终于只剩下天际下的一抹残红,如丝带般横在山与天之间,天空与大地有了艳丽的分界线。这时远处的山后发出依稀的机器声,一会儿一个黑点便在湖上渐行渐近,是一条晚归的船,船在湖边靠岸时,田芯村已有了星星点点的灯火,映在湖上是长长的晃动着的暖意。
夜,就这样悄然来到寒山湖。
今夜,我将作伴寒山湖。一钩弯月早已挂在天上,清泠泠地照着寒山湖及湖边的一切。我住的屋后有一条小路,小路曲曲弯弯延伸至湖边,沿着湖边可以走到前面的树林。这时就我一个人走在这条小路上。
小路的一边是湖,一边是树林,树林茂密,风过时发出一种使人感到清寂的声音,与湖边轻拍的水声相应,更让人有一种身在世外的感觉。
脚下是厚实的杂草,踏上去软软的,如地毯。不知哪种虫子不怕冷,在这寒夜的草丛里还吱吱地叫着,我的脚步也不能打断。月光隐约,尚可见前面的路,及路人走过的痕迹。
前面是山坡,山坡的左面是橘树,树上还挂着未摘的橘子,散发着成熟果实的甜香。右面是松树林,林木错杂,风在树林中肆意地穿行、吵闹,搅得松树也不得安宁,轻摇着头互相交换意见,表示对来人的不满,似乎我打扰了它们的清静。我不怕,坚定着脚步深入到它们中间,体会它们的清净和无为。
树林的边际是湖,湖边有大石,光滑平整,上面有一层浅浅的蓝色的月光,看着有点冷,不敢坐。站着倾听拍岸水声,风鸣松语,颇好。空气,很冷。我知道我该回到温暖的房间里去,那里有暖气,有清香的茶,有如波纹涌动的音乐。但,我不想回去,至少不想这么早回去。在这样清冽的夜晚,在这样的月色中,时光是不能轻轻让它流走的。记忆中有许多这样的月色,这样的夜晚。生活匆匆,总是忘了一些不该忘的时光,其实这些时光就在那里,等着我们去翻阅,去检视。
中学时,学校的东北边有一口方塘,几乎每个有月亮的晚上,我都会在塘坝游走,手里常擎着一册《千家诗》,其实是不念的,不过如道具般拿在手上。一个冬天的夜晚,月亮也只半钩,如今晚,隐隐地照着地面。我照样在塘坝上慢慢踱着,因为白天看到一句“疏影横斜水清浅,暗香浮动月黄昏”,字虽认得,意思却不解,这时嘴里还念叨着。忽然,听到一个声音:
“这么用功?念什么呢?”
这时我才发觉前面站了一个人,个子与我相若,是个女生,依稀记得比我高一届,圆圆的脸,一副调皮的样子。我窘极。那时男女生是不讲话的,我又胆小,一见女生就脸红。那晚单独对着一个女生的发问,真不知如何是好。一句没什么,就跑了。只听得后面的女生大声笑着。跑出好远,回头看没人了,才慢下脚步,只是她的笑声却还在月色中荡漾,她调皮的样子还在眼前。
后来,在学校里还时时会遇到她,她总会露出会心的笑。而我却总是脸红着过去。再后来她毕业了,就再也没有见过她。但,我总记得那晚的月色,还有月色下她调皮的模样和那笑声。如果现在遇见她,问她那晚上的笑,她该如何?也许她不记得了,也许她还记得还有这么个青涩的少年被她搞得这么狼狈过。她如果知道我还这样清晰地记着当年的那个笑声,又将如何呢?那个有月色的时光还会回来吗?
夜已深,月亮在对面山头一丈高的地方挂着,留下我长长的影子在前面的湖上游晃着。一只鸟不知何故惊叫着飞向湖心而去。透过树林,对面山坡上垂钓者的帐篷还亮着红色的灯光。我翻上领子,紧紧衣服,往回走吧,天更冷了,自己不再年轻,回到温暖的房间里去才不会冻着。我知道,不管外面多么美丽,自己总要回到如田芯村的那点灯光中去,那里才是生活的现实。这许多年的所有月色,所有祈盼,都将回到那一点灯光中去。尽管今夜有这般好心情,在这寒冷的寒山湖边踏月赏月,最后总要回到那个有着暖气的房间里。
打开门,出门未关的电脑还在放着柴可夫斯基的小夜曲,在这清寂的空气中,在这有松声水声鸟声风声的夜里诉说着平凡、随缘、与世无争的生活。